【宇才】《归程》（十三）
【所有的对不起，在时间的冲噬下，都将会变成还不起】
亦晨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我从中间位置拉到身后，眉毛立起来，嗓音提高，“陆风？”
秦朗闻声从厨房跑过来，看到陆风平日挂笑的脸也是迅速收敛起笑容。
陆风站在楼梯上，俯视着我们，明明是那么高大的身形，那么居高临下的地位，可身上的那股孤独，却让我心中溢出痛楚。
“亦晨”，我轻喊了一声，拉了拉他的衣角。
亦晨转过头来，眉眼纠结着，“哥，陆风为什么会在这里？”
秦朗拍了拍亦晨的肩膀，“亦晨，别逼你哥，他这么做一定也是有自己的想法。”
亦晨赌气甩开秦朗的手，“哥要谈恋爱，我没意见，可他不能和陆风在一起，你忘了我哥这么多年的痛苦是谁带来的吗？你忘了我哥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？你忘了妈是怎么死的吗？”
我站在亦晨的身后，觉得脑袋忽然顿起来，好像曾经那些可以忘掉的过往，被人捅破。那些不好的回忆，铺天盖地覆盖了我。
妈是怎么死的……
谁害弟弟腿受伤的……
谁囚禁了我……
陆风，是陆风，全部都是他。
那个在我生命中画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，那个一度让我的生活陷入灰暗的人，那个，我从年少爱到现在的人。
我突然不敢看陆风，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神情看向他，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？
是害怕他听到弟弟的话，回忆起什么吗？
还是害怕，过去的记忆，会打破现在的安好？
可这一切，不都是真切发生过的吗？
我能一直回避吗？
陆风失忆，不代表我不记得。
我慢慢挺起脊背，强迫自己鼓足勇气，与陆风对视。
可这一刻陆风的眼神突然空洞，空洞到，我在里面看不到任何情绪，无喜无悲，无哀无怒。
我看见他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，闭上眼睛，似乎在压制强大的痛苦。
还未及我理解他肢体语言的意思，他就直直向后倒了下去。
他高大的身躯砸到地板上，发出沉闷的声音。
我愣了在了原地，亦晨也被吓到，往后退了好几步。
秦朗最先反应过来，拨通了120，直到陆风上了救护车，我才有勇气拉住弟弟的手，和他讲清楚前因后果。
亦晨纠结地抓了抓头发，赌气一般别过头去，“随便啦随便啦，你要是还喜欢他，那就继续和他在一起吧。反正你是我哥，你是老大，妈不在了，也没人再能左右你的想法了。”
我靠在医院座椅上，闭上眼睛。
是该做出决定了，是走是留，是爱是逃，总归要有个结果。
躲避，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。
“请问一下，谁是陆风的家属？”
“我，我……我是他朋友。”
医生将口罩拉下来一点，面色凝重，“病人的脑部曾受过创伤，遗失部分记忆，突然晕倒，应该是大脑受到了刺激。过度的刺激可能会导致病人崩溃甚至精神失常，不建议你们给病人太大的压力。他现在在里面打点滴，你们可以过去了。”
我没有立刻进去，只是站在门口，透过玻璃看着他。
他面色苍白，手背脆弱的皮肤上，插上细细的针管。
我中弹后的那些日子，也在病房里躺过很久。
这里一切都是素白的，看似平静祥和，却是最让人感觉到无力。
我知道陆风这样强势霸道的性格，是必然不会喜欢这种氛围。
陆风将戒指握在指间，仔细端详。他的表情太过温柔，像是一波春水，隔着冰冷冷的玻璃，我都能感受到那份暖暖的爱意。
我心中浮上浅浅暖意，就当我准备推门而入时，陆风将项链从脖颈取下，而后他看向我的方向，与我四目相对。
没有一个字符，没有一个音节，可我却心中骤凉，因为我读懂了他的眼神。他的眼神只向我传达了一个意思，决绝。
他向我笑，嘴角上扬，眼中的希望却是一点一点碎裂。
“戒指，给你。”他伸出手，将戒指递给我。
我不明白他是在想什么，又或者是是他是想表达什么。我只能愣在原地，嘴角保持一个僵硬的浅笑。
“原来，我是一个只能给你带来伤害的人。你是，早就恨我了吧。”他自嘲笑了笑，“你离开的那天，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，一遍，再打一遍，又一遍，依旧是彩铃叮当在响，最后传来的只有女播音员的声音。”
陆风看向窗外，愣了很久，神色黯淡，而后艰难开口，“想留住一个人的心再急迫，也抵不过另一个人逃离的决心。我出门时太匆忙，只是披了件大衣。雪又下了，落到我裸露的脖颈，激地我一阵寒颤。触目皆是雪的素白，我没有开车，只是慢慢一个人走在雪里，在雪地上落下一个个不深不浅的脚印。我摊开冻僵的手，徒劳地握紧，而后又松开。”
他绝望的闭上眼睛，“原来，真的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你还是，想要逃离我。”
“我…”我张了张嘴，想要说着安慰的话，想要告诉他，不是的。
可是没有办法，我逃不开我的心结，闭上眼，都是那些伤痛的过往。
那些伤痛是实实在在，真真切切存在过，并且伤害过我的。而我，也以报复的方式，离开过他五年。这些年互相埋怨，彼此憎恨，但其实谁也没有比谁好过一点。
心里或多或少会对对方存有那一丝罪恶的爱意，可见到对方，却还是不自觉筑起铜墙铁壁。只能任由那份罪恶的爱恋，埋藏在心底，像毒蛇一般吐着信子。
“我想起来了，部分的记忆，都是些很不好的回忆，我其实很后悔，后悔自己想起来。记忆没有恢复的时候，想要快点恢复记忆，可当记忆回来的时候，我才终于明白，我们之间究竟隔着什么。”
“我没有完整的记忆，我没资格谴责你，也没资格让你原谅我，我只想问你一句，你还，爱我吗？”
我直视着他，深吸一口气，“爱”，我笑了，嘴角上扬，可是眼泪却是掉了下来，“可是，对不起，我放不过我自己。”
我知道所有的对不起，在时间的冲噬下，都将会变成还不起。
我总是在和时间赛跑，我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，可我抓不住他，也抓不住自己。
很多事就是这样，比如爱情，重要的东西有时会迟来一步。或许，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个不能在一起的人，放手舍不得，坚持又太累，爱而不得最煎熬。
我知道陆风也是明白的，他即便失忆，骨子里的那股偏执还是在的。只是不巧，他没有完全恢复记忆，如果他完全恢复记忆，那他的偏执可能症结于把我留下。可我知道现在的他，是在纠结要不要放弃我，是否要为一个未知的结果，为一份残缺的爱恋，心甘情愿，付出一切。
记忆是可怕又宝贵的东西，即便它曾如此不堪，可那些慌乱年岁里，他把对我的爱，揉成粉，撒了进去。现在，记忆缺失了，那份爱，自然也残缺不完整。
其实我是在等，我一直在等陆风接我回家。
等那个我记忆里最好的少年，等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。
所以，我永远也等不到。
我拿起水果刀，削起苹果。
“陆雨找到我，是因为她觉得我是你年少时爱过的人。可我不知道，这五年你经历了什么，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人？是不是有一个更好的伴侣？”
“又或者，你对我，还有爱吗？早就没有了吧，这过去的的十年，我们都被彼此折磨的精疲力尽。你偏执地留我在身边，或许只是因为我是你年少时爱而不得的人，但爱早已随时间消散。”
“你陆大少爷向来是要风得风，要雨得雨。我是你完美人生的一个瑕疵，你只是想要证明你什么都可以得到，只是想要证明，没有我，你依旧过得很好，而我依旧狼狈。”
“我在你年少时陪你走过一段路，你后来遇到过更多更好、更合适的人，见过更多更美的的风景。再回首看过去的那些年岁，只会觉得当年年少无知，寡淡无趣。”
“你现在，连完整的记忆都没有，你不明白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不明白，我们究竟错过了什么，不明白，究竟，爱是什么。”
我将削好的苹果放在陆风手边，“陆风，我把我最好的东西，都给了你，你也馈赠了我你所有的喜怒哀乐，谢谢你。”
可是，天亮了，梦醒了，该，散了。
其实很多东西早就已经失去了，或许是在年少时被学校发现的时候，或许是五年前我放弃陆风的时候，或许是我懦弱的时候，或许是陆风坠机失忆的时候，或许是，在我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。
我等着，和最后那个记忆完全恢复，自信满满，高傲不可一世的陆风对话，那才是我们最终做结果的时候。
挺直脊背，身后传来戒指落地的声音，我压抑住心中所有情绪，一步一步走出病房。
“哥？哥！”，亦晨按住我的双肩，晃动着我，“哥你怎么哭了？”
我微微抬起头，颤着声音，“我……我没有哭……”可眼泪却还是大滴大滴从眼中滚落。
亦晨显然是吓坏了，用衣袖把我的眼泪擦掉，“哥，哥你别吓我，我错了，我错了，你和陆风在一起吧，你和他在一起吧。”
我只觉得胸口痛到窒息，大口大口张嘴呼着气，“亦晨……亦晨……我的心好痛啊，好痛……”
“哥，哥你别吓我，哥！哥！”
最后看到的画面，是亦晨焦灼的面庞，而后便是黑暗，无尽的黑暗。
陆风，既然过去的记忆让你那么痛苦，那我就到深渊里去陪你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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